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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《大家都爱霍去病》《美少年亚西比德》Ao3: qingfengtingyu

未央前殿,位于整个长安城的最高处,脚下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头,京兆地区的美景尽收眼底。西面分布着上林苑绵延的山峰;东面可俯瞰整个长乐宫以及东清明门外沿街而设的市集;北面是偌大的长安城,渭水之外依稀可以辨认出各位汉家先帝的陵寝;南面的视野则从明堂一直延伸到终南山层层云雾。
“从这里能看到你。”天子指向西南方的层峦叠嶂,“朕只要见到那乌压压的一片,白羽点缀其间,沿着上林苑一路奔驰进终南山,迎着日头来来回回,惊飞鸟兽无数,便知道去病又在替朕跑马训兵。”
他撩起我额际掉落的碎发,塞回我头顶的乌纱中,一手悄悄搭上我的腰际。
“想朕刚即位那会儿,总喜欢带一帮狐朋狗友溜出宫,暂时远离勾心斗角的朝堂,享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。如今朕跑不动,有去病帮朕跑,朕看着开心。”


朝阳的光芒自穹顶之上撒进空旷的大殿。
引路宦者替我寻到大姨父公孙贺身后不远处的位置。之前陪陛下赏景稍有耽搁,进殿时众臣已经整装齐束,举着竹笏静候九五至尊;见着我这个生面孔从内廷冒出来,肃穆的前殿内一时略有哗动。
“李将军早。”我向身边的郎中令李广拱手问安。
“嗯。”李广将军负手而立,朝我微微点头。即使如今与我平级,在我这个小辈面前,老先生的架子还是一贯要拿捏的。
可惜,东线一战,李广率领的前锋军遭遇左贤王兵,被围困几乎不得脱身;李将军舍身鏖战,利用大黄弩击中敌将座骑才得以单骑脱逃。此役李广杀敌三千,自损四千,再次错过封侯之机。
狱中的张骞则对东路战况另执一番说辞。李广未同张骞通气即私自拔营,等张将军一觉醒来,轻骑营已人去帐空。张骞一个汉家新将带着辎重队在崎岖山路上紧追慢赶,结果只追着一片尸横遍野;及至自己坐滞后不力而下狱,丢掉博望侯之位,遭遇之惨,堪比当年马邑之围的将屯将军王恢。
“上朝。”宦者高唱。我随着众人跪拜。
悄悄抬眼,那个整装完毕,身披镶红黑丝深衣,头顶通天冠的身影很快从偏殿转了出来,待山呼万岁之后,施施然落于大殿末端的镂金龙座之上。
“众卿平身。”收敛起笑容,天子缓缓挥手,“今日可有要事?”
“陛下,臣有事要奏。”右手边靠近御座处,御史大夫张汤麻利地起身出列。他从怀里抽出重重一大捆竹简递给宦者,“江都王刘建谋反案,日前结案。丞相长史与江都国相在江都王宫中搜出胡巫符咒、兵器、印玺、绶带、旌旗等谋反工具,证据确凿;宗正、廷尉赶往江都国审讯,刘建当场畏罪自杀。结案细节记载于廷尉奏折中,请陛下过目。”
帝王翻开奏章,一目十行。少顷,他合上竹简,哼唧二声。
“易王刘非,朕的好皇兄,怎么生出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,朕真是替他心疼。”
龙座上的男人口吐怜悯之辞,眉间却难掩喜悦之意。江都封国是南面所剩无多的诸侯国之一;天子怜悯淮南王、饶恕赵太子,却毫不留情地拿刘建开刀,江都王刘非当年在天子心中种下的心结,到头来多多少害了自己的儿子。
装模作样地感叹一番后,天子转向丞相李蔡:“李代相,江都封国如何处理?”
“回陛下,按先例,江都王位撤销,土地与封户收归中央。江都藩国降为广陵郡,臣已备齐新绘广陵郡地域图以及广陵太守候选人,请陛下过目。”语毕,李蔡呈上薄本名册。


早朝仍在继续。天子饶有兴趣地审阅臣子递来的各种材料;我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,余光好奇地四处张望。
视线落于武将正前方第一排,同文职丞相之位左右遥相对应的那枚空席上。
外朝事务琐碎而具体,经常需要出去跑腿,同下面的郡县打交道,这使我想念起远在南方的大将军。南越人知晓我中原不具备造船条件,坐地起价,而我汉家国库并不宽裕。此种状况,交易极易谈崩,我不禁有些担心。
“陛下,臣有事要奏。”一个熟悉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,原来是公孙弘薨后终于被调回中央,扬眉吐气的主爵都尉汲黯,“濮阳水患——”
汲黯刚刚启口,我不小心轻嗤出声;十年过去,汲都尉还没搞定濮阳堤坝?
一抬眼,天子单手支腮,朝我这里瞥来;四目相对,他的唇角轻轻上扬。
“……雨水甚多,筑堤预算超支,请陛下考虑削减北境军费,追加黄河赈灾拨款。”汲黯朝天子深深拱手。
“汲爱卿为何不问问骠骑将军的意见。”双唇轻启,天子好整以暇地将球一脚踢给我这个殿前失仪者。
很明显汲都尉专门瞅上了大将军不在朝中的机会,才会当庭作出这种针对北军预算的提议。不过,有我霍去病在,这北军军费可不是你汲黯说削就能削的。
“臣请问汲都尉,您动用北军的拨款,是要作何使用?”
“当然是加固堤坝、抚恤函谷关外灾民。”汲黯义正言辞地答复。
我轻笑。汲都尉此言,正中下怀。
“黄河水患十几载,年年决堤年年堵,耗财耗力;中央的钱财虽花了出去,却治标不治本,有如无底洞。以人之力,难以同天神相抗,臣建议让黄河自然改道,放弃大涝灾区,加固小涝堤坝,徙民于安全地段、开荒犁田,根治濮阳水患。”
虽说头一回正式参加朝会,可这水患议题我已耳熟能详。我冠军侯封地——颍川,恰好位于濮阳上游。颍川原乃武安侯田恬的封地,设置新泄洪区的方案,田恬他爹田蚡早在十年前就提出过,我亦觉得在理。然而田蚡的提案很快没了下文;今日陛下特予机会,终于可以在众人面前将心中的想法一吐为快,我不由得信心百倍,字字铿锵。
汲黯轻哼一声,皱起眉头。
“说得轻巧。黄河改道可是件大工程,被迫搬迁的民众将数以万计。若是让关外灾民放弃家园,颠簸流离,如何保证人心稳定,郡国安宁?”
“食不果腹,何谈安定;衣不蔽体,何谈家园?当年大禹治水,即是采用变堵为疏之计,一朝割肉,免后世百年之灾。此番买卖,净赚不赔;一劳永逸,利在千秋。”我故意咬重最后那几个字。
“大道理谁都会说。”汲黯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,“开荒垦犁、置地置宅需要大笔资金,前些年修建朔方城已经耗资不菲,去年通西南夷项目又重新启动;再加上今年两回征战河西,霍将军手下将士更是奖宠甚笃,这几年国库的钱都花在你们西北边境上,又怎会有多余的资金帮助关东居民重建家园?”
汲黯话音未落,我心中大呼糟糕,争辩不过两个来回,对方已经占据上风,将我绕进圈套。
看来,只好退而求其次。
“陛下,臣还有第二个建议。”我朝天子拱手道,“臣听说南方有一种宿麦,水淹不枯,反倒可以继续生长。臣建议在水患频繁之处推广宿麦,以减少洪涝造成的损失。”
话音刚落,汲黯朗声大笑。
“霍将军不愧是京城长大的贵公子。菰麦与宿麦虽说名字里都有一个‘麦’字,种植方法却大相径庭。黄河流域栽培菰麦的历史已有千年之久,将军现在让他们改种宿麦,别说难成气候,种出来恐怕也没人吃。”
我忿忿地鼓起腮帮子。这家伙咄咄逼人,说我京城长大,分明是拐着弯儿骂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。不过汲黯有一点没猜错,我确实只听大将军谈起过南方水田里的宿麦,既不知晓如何种植,也没试过宿麦仁做出来的饭滋味如何。
“好了好了汲爱卿。”天子示意气势汹汹欲继续争辩的汲黯打住。他直起身,向后靠在龙座上,“众卿可有附议骠骑将军的?”
穹顶数只禽鸟飞过,在空旷的大殿上投下阴影。帝王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龙座,哒哒声回响在寂静的殿堂中。
显然,我这个外朝新秀,头一回廷辩便输给了老谋深算的主爵都尉汲黯。
“臣附议。”对面忽然冒出来一个人,打破尴尬的沉寂。
“爱卿——”帝王眼中异彩绽放,“爱卿叫什么名字来着?”
“回陛下,司农御史,颜异。”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恭敬回复道,“臣曾参与徙民朔方原的工程,教授匈奴降民犁田种地。臣以为,既然连游牧为生的匈奴人都可以短时间内学会耕种;我们汉家农人历来勤劳,假以时日,应当可以在关东普及宿麦种植技术和烹制方法。”
***


颜异,孔子最得意的弟子复圣颜回第十世孙。颜家生活简朴,散朝之后,我远远望见颜司农在殿门口排队,领取御赐的点心。
“霍将军这边请。”众目睽睽之下,宦者领着我,朝与群臣相反的方向行去。
“……刘建的闺女刘细君,现在何处?”偏殿内,天子搁下手中的江都王谋反奏章,询问御史大夫张汤。
“回陛下,江都郡主刘细君已收押狱中。”
“细君这孩子,朕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。这样吧,朕给她特赦,你去安排她进掖庭宫。”
“诺。”张汤领旨告退。经过我身边时,他停下脚步,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今天的事儿贤侄别往心里去。那汲黯号称刺头,唇枪舌剑,连大将军也要让他三分,习惯就好。”
“啊哈哈,去病,真是好久没有人敢替朕当面怼汲黯啦。”屏退左右,天子一把将我拽到他怀中,意犹未尽地继续起早朝之前的深吻。
“臣没怼赢,辜负了陛下的期望。”被动地回应着对方的热情,我略微失望地感慨。
“朕哪里指望你赢?能给那老家伙敲个警钟,叫他甭成天到晚打国防预算的主意,也就可以了。”他话锋一转,“下午可有闲暇?”
“下午期门军合营操练。”我默默抵住他试图解开我衣带的手指。
“别去了,朕命人替你看着。”他捉住我的手,隔着衣料按向他的下腹,“穿一身朝服在朕眼前晃悠整个上午,你叫朕怎么忍得住。”


更衣室的梳妆台上,近在咫尺的铜镜中,映出一双情慾未消的瞳眸。
“小马驹,爬得起来么?”镜子里的男人餍足而自得。他替我理好弄乱的衣襟,坐到旁边支着腮,观赏我整理发髻。对方刚才热切而急躁,令我不由自主地皱眉。
一不留神,发簪自齿间掉落,滚到他脚下。
帝王弯下腰。
“转过去,朕给你戴上。”


“臣告退。”新接手期门军,事务繁多,耽搁不起,我脚底抹油往外溜。
手腕被对方捉住。
“急什么,陪朕去看望闳儿。草原上晒那么黑,他怕是要认不得你了。”
“陛下,闳殿下尚在午睡。”宣室殿的宦者回复道。
“这么早睡?”
“回陛下……”宦者支吾,“早晨卫长公主邀请闳殿下前往兽园玩耍。闳殿下玩得累了便早早歇下。”
男人瞬间面色阴沉。
“传旨给皇后,叫她看好卫长;闳儿若是出差池,朕可不会再同她客气。”他冷冷地命令道。
“要么,一起去看看据儿?”再转头,天子又恢复到之前那番嬉笑的模样。他拉着我登上御辇,“去病很久没回太学,一定十分想念那里。”
***


“待会辛苦骠骑将军,同据儿分享些战场见闻和西域奇事。”命令众侍卫噤声,领着我悄悄溜进太学的天子意图带给据太子一个惊喜,不过似乎不太成功。他的目光扫视过在座的诸位学子,盯着其中一个空座拧起眉头。
“卫伉呢?”
太子少傅庄青翟脸色苍白。
“阿爹,孩儿知道伉表哥去了哪里。”据太子一本正经地拱手奏道,“伉表哥经常躲去太庙庭假山后睡午觉。”
“臣这就去寻宣春侯。”庄青翟慌不迭地起身。
“站住!”
“啊!”
墙外传来一声惨呼,声音颇为耳熟。众人出得太学堂,只见近卫齐刷刷拔出刀剑,将一枚身着郎官服饰的小身影团团围住。
子孟?
“刀下留人!”我拨开人群,一把揪起小郎官的衣领,摁着他跪叩在天子脚下,“光弟初来乍到,不熟悉宫里的规矩,误闯禁地,求陛下开恩。”
“陛下,这孩子前些日子在太庙执勤,臣见他对臣的授课内容颇为感兴趣,才擅自允许他换岗期间进太学旁听。”庄青翟亦连忙朝天子叩首,“陛下大驾光临臣未能通知到他,惊扰圣驾是臣的过错,请陛下降罪于臣。”
“朕恕你无罪。”天子今日心情甚佳,挥手示意众人平身。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吓得缩成一团的霍光。
“给机会的不好好珍惜,没机会的倒颇有上进之心。”他略一思索,抚掌道,“霍光敏而好学,即日起升迁诸曹。至于卫伉,叫他回家把《周礼》誊抄一百遍。”


“在想什么?”去往上林苑的马车里,天子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。
“臣在思索李公子刚才的提问。”
“李陵那小子可以呵。”天子笑道。
“毕竟是陇西李氏的后辈。”我点头。
比起张骞内容夸张的戏文,我的演讲连我自己也觉得有些枯燥;不过李陵却表现出十足的兴趣,连珠炮似地追问关于武钢车的问题。
有一点我比较担心,李陵仿佛格外相信使用武钢车可以实现零战损。
理论上来说,汉家新连发弩的射程较匈奴手弩射程远,武钢车作为沙漠中的移动战壕,步步为营,为弩兵提供坚实防护,简直是完美搭配。
然而纸上谈兵的李陵忽略了重要的一点,那就是弩矢上膛射击所需的时间。实际遭遇战中,轻骑行军速度比武钢车队迅捷许多,擦枪走火之时,敌我双方常常已近在咫尺;即使给武钢车装备双排连发弩,也不可能瞬时解决对方所有骑兵。一旦防线遭破、进入短兵交锋阶段,近身肉搏必然会造成减师率。
马车停在建章宫前。
“怎么回事?”望见广场上闹哄哄一群人,天子皱眉。
“禀陛下,”仆多满头大汗地跑过来,“刚才不知道是谁以讹传讹,说霍将军接受单挑,结果一传十十传百,一顿饭吃完,这些人全都慕名前来,要求同霍将军比武过招,臣正在试图驱赶。”
“反了他们了!”天子一把拽住急匆匆往外爬的我,甩回马车中,“去病在这好好儿呆着,这事朕帮你解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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